92 突然的更新

类别:科幻灵异 作者:余泠然字数:4622更新时间:22/04/18 23:50:17
    爆竹声里,卞安城热烈而安宁地度过了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夜。正月伊始, 三阳始布, 四序初开,本是千门万户迎春归的好年节, 昆仑与海西交战的最前线却频频传来不容乐观的消息, 生生给这一年昆仑上下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
    一年前,孤立在东海之上的岛国穷桑突然大举进犯钧洲,半年之内海西十六国尽数沦陷。去年年末,昆仑正式宣告出兵反击, 前期大军一路势如破竹, 连收六国失地。剑峰修士参战过半,他们的飞剑过境时几乎遮蔽天日。不管是声势、法宝还是高阶修士的人数,昆仑几乎都对穷桑占有压倒性的优势, 本来这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。

    但昆仑的东进却屡屡遭阻, 穷桑不知使了个什么阴诡的法子, 两军交战时,昆仑这方开始有大量修士的飞剑无端坠毁,随军的营造堂弟子到目前为止也没找到破解的法子,甚至连敌方用的到底是阵法还是法宝都不能确定, 导致昆仑死伤人数与日俱增。

    “旧时道家只山、医、命、相、卜五术, 昆仑以一家之力独令‘器’跻身于中。掌门在时,未曾想竟还有此一日, 营造堂都养了群什么废物!”经历过玄皇时代的老人无不愤慨。

    也有人私下里仓惶地感叹, “现在的营造堂就是个空壳子, 当年前营造堂堂主叛出昆仑,带走几乎全部的器修精英,昆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以器立道的昆仑了……”

    无论舆论如何,局势依然紧张。尽管昆仑的元帅是还虚期的大能,但穷桑那边化神期大圆满的主将正面交战未逢败绩,更有曾越阶杀人的传说,足以引起那些境界越高越惜命的大修们的忌惮,何况还疑有摸不清底细的外援助阵。

    战事就此陷入胶着,昆仑在战场上吃力不讨好,穷桑一时也没那么大的胃口能一举拿下庞大的昆仑军队,拉锯战越打越久,蘅芜真君自己投鼠忌器,不愿亲自出手,一面还不断地管昆仑要人要物资。眼看着无底窟窿越来越大,政事堂这边也开始不情不愿,丹药和灵石的补给卡得越发的严,前线军队内对政事堂的不满与日俱增。

    矛盾积蓄到一定程度就会集中爆发。正月初一,昆仑大军前锋哗变,以剑锋为首的修士们拒绝继续行军。政事堂连颁三道诏令,要求严惩带头闹事弟子,蘅芜真君置之不理。初二,穷桑突然发兵绕过海西东进,连夺东方三大重镇,直逼山阳关,昆仑大军却依然驻扎于海西六国之内,兵卒未动。

    山阳关一过,就是钧洲沃野千里中原腹地,那里一马平川再无险可守,一路往西,就能直指昆仑。

    “欺人太甚!”政事堂内,太真元君一怒之下挥袖拍碎了手边的桌案,傀儡们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清扫木屑,她大步跨过它们走向主座,“母亲,我们决不能遂了蘅芜的愿!我愿亲自领一万昆仑卫前往海西,镇压叛逆!!”

    “你疯了?!”云华元君一把拦住她,“蘅芜带走了半个剑峰,昆仑卫就算装备轻甲也难敌漫天的化神与元婴!”

    “我一个还虚期,还怵了他们不成?”太真元君转头瞪着她。

    “蘅芜难道就不是还虚期了吗?还是说你要拿修了千年的境界去跟人拼命?”云华元君难抑激动地直面太真元君的怒目而视,“你忘了明喻是怎么损的元神?他当年只差一步就是大乘,你以为重蹈他的覆辙很难么?!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行了——”坐首一直默不出声的金母元君终于开口,“火都烧到眉毛上了,咱们自己人还是先消停点吧,姑娘们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这才不得不暂时停下争执,不甘不愿地回到座下自己的漆金椅上。

    金母这才慢条斯理道:“昆仑卫,我们是一定不能派的,两军一旦对垒,这不是给了蘅芜举旗决裂的由头么!”

    “派个抚军都使过去吧,条件由着那些剑峰的毛头小子开,要丹药就给丹药,要灵石就给灵石,姿态要做足了。本君倒要看看,到了这个份上,眼看着前头就是即将沦陷的山阳关,他蘅芜敢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继续跟政事堂拿乔。”

    “母亲!”太真元君难以置信,“蘅芜妄图独尊昆仑之事已是图穷匕现!他如何真奈何穷桑那个弹丸小国不成?我们若是一再退让,到时候穷桑一灭,他已拥兵自重,掉头就能把剑指向我们!”

    “那也要看他能不能灭了穷桑。”金母元君一颗一颗地捻着手上一串晶莹剔透的十八子,神态超然得仿佛已经参悟了的佛母,“别反而带着咱们剑峰的精英们葬身山阳关,连累了站在他背后的那些世家门派,全成了钧洲的千古罪人。”

    太真元君惊了,好半晌她回味过自己母亲话里头的意思,顿时心生寒凉。

    “母亲……月半前您密会的外洲人究竟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这你就不必非要一探究竟了。”金母元君打断了她,“只管静候佳音便可。”

    “待这心腹大患除去,昆仑自然唯我们而独尊。为此牺牲一些利益是免不了的,走到这一步,是必然也是必须。”云华元君拽了一下太真的衣袖,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们、你们……”太真元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说,怎么说,她用力地把自己的衣袖从云华元君手里抽出来,在云华元君微微错愕的目光里步步后退。

    活了将近两千年,什么心怀大义、什么天下苍生,她如今都早已看淡了。她越来越现实,越来越懂得“必要的妥协”。但这一回,她还是因这些毫不遮掩的黑暗而心惊肉跳,那些血腥的贪欲扑面而来,她措不及防,胸腔里是跌宕起伏的恶心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是吧?”她揪着胸口的那点薄薄的皮肉,像是要揪住那颗砰砰狂跳的心脏,“我没有疯,疯的是你们……你们但凡还把自己当作昆仑的人、但凡还懂得尊严和廉耻……”她的每个字都像是费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,后半断却突然失去了力气——是啊,早在很久之前,这些东西都已经被名为“权力”的欲望一样样掷出窗外了。

    最后她有气无力道,“你们就不怕掌门的怪罪吗……”

    她听到自己的母亲又嗤笑了一声,像是很多年前听到她的童言无忌,大人不耐烦回答,就会这么暧昧不明地笑笑。

    “阿环,眼前事重要,我们不能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猜测就投鼠忌器。”云华元君还在苦苦劝她,“何况掌门也未尝会知晓,穷桑不才是明面上的敌人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们未免太天真了!”太真冷笑着,心里却是悲哀的。坐在这里的几个人,当年只有她离玄皇最近,长达数百年的战事里,她作为他的亲卫为他冲锋陷阵。她比他们更了解这个钧洲千年的传奇,正是因为越了解,才越会敬畏。

    她的母亲,她的同门师妹,甚至于那个蘅芜,都是不知者而无畏。

    太真元君闭了闭眼,面对蘅芜,面对穷桑,她都可以时刻维持利剑出鞘的姿态,可以针锋相对无所畏惧……但换成这些她在乎的人呢?

    她深深地呼吸了几次,最后还是无力地甩了甩衣袖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云华元君下意识地站起来就要去截住人,后面却是慢悠悠的一声,“随她去吧。”

    她抿了抿唇,望着半敞的大门,最后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地重新坐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阿环曾多受上清君的提携,这毕竟是半师半君之情,她心里头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寻常……”她低下声,仍然试图为太真辩护一二。

    金母元君婆娑着手里的十八子,“瞧把你慌的,再怎么样也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,能拿她如何呢?”

    那语气里的温情却稀薄的很。

    “是啊,”云华元君袖子下的手攥紧了,面上却立刻陪着笑起来,“元君和阿环到底是至亲的母女。”

    “谁说不是呢,我只有这一个孩子,当初也是太护着她了。以至于如今这样的年纪,却还留着那点少年心性。”金母元君摇了摇头,“其实有时候想想,咱们都是大几千岁的老妖怪了,她这个样子倒也怪可爱的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该忧心的还是不得不忧心,我已经到大乘了,这飞升还是坐化,好事坏事哪一样都是迫眉睫,有朝一日,离开是肯定的……”

    云华元君马上奉承:“元君鸿福,道法天成,必然是要羽化登天的。”

    金母元君抬手打断她,“修士能得个什么样的因果,那是天道定下的命数,我等岂能妄言?”

    “只是待我去了,阿环又是这样的性子,到时候独挑大梁的肯定只能是你了。”她长叹道,“你是我亲传的弟子,又是从小和阿环一起长大的,她以后还要仰你来倚靠。”

    云华元君的心跳漏了一拍,只连声道“不敢”。

    “大任交到你肩上,接下就是,说什么不敢呢?”金母元君抬起眼,她的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,神态也是慵散的。漫不经心看过来时,却给人无尽的压迫,对视的第一眼,你就觉得无端低她一头,情不自禁地去当那个听话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……是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多好。”金母元君复又移开眼,重新摆弄起了她的十八子,“那么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?”

    云华元君垂着眼睫,“是,我们的暗线已经联系上了穷桑的主将,山阳关护关大阵的阵法图稿明日就会出现在穷桑的主帐里。穷桑答应给的也悉数应允,海国残卷已经到手,上面的确标记了净莲城的故址。”

    “那东西不过可有可无,就算传说是真的,一座被毁灭了几十万年的城池里还能剩下些什么?不过是拿来做个幌子罢了,否则眼皮子浅薄的撮尔小邦又要疑神疑鬼。”金母元君不甚在意,“倒是一个山阳关可不一定能够拖垮蘅芜和剑峰……这样,你再寻个由头,把昭武四郡的布防图也一并‘泄露’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昭武四郡……再往西就是昆仑了!”云华元君惶然道。

    “是啊,再往西就是昆仑了,蘅芜救是不救呢?”金母元君幽幽地笑着。

    “可灭了虎豹又引来豺狼,介时穷桑该如何收拾……”

    “收拾它干什么?”金母元君摆摆手,“穷桑指甲盖大点的国土,难不成还真的吞得下偌大的钧洲不成?他们不过是群有上顿没下顿的盗匪,金银细软给足了自然就会回老窝。到时候给他们两条灵脉便可。”

    她意味深长,“比起外面的盗匪,还是那些同室操戈要将你取而代之的人更应该先斩尽杀绝。”

    “元君三思,这么做风险太大了!”云华元君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,但这一回她难得的暗自盼望自己能够裹足不前。但金母元君之前话里话外的敲打犹在耳畔,她最后还是艰难道,“至少,至少我们该准备点防着他们的后手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后手?我们自然有啊。”金母元君瞥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“敢问……”

    “说起来,”金母元君突然生生折转了话题,她状似不经意道,“朱洲过来的那个小丫头不是现在在你手底下办事么?她近来如何了?”

    转折来得措不及防,云华元君一时反应不过来,愣了数息才找回思绪:“她还在南晋吧,之前有个魔染物攻城的案子,他们正在查。”

    “查得如何了?”

    “差不多了。”据说已经端掉了一整个叛逆组织,清楚了一头双飞翼级别的魔物,缴获了半瓶陵鱼毒素,只差最后一个主谋。

    但云华元君认为昆仑已经没有心思在这上面耗了。非常时期,蚊子腿在小也是肉,哪怕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元婴期小官,她也觉得滞留在外实属不妥,于是武断地宣布结案,潦草地论功行赏,给人加了个荣誉多于实际的头衔,便要将他们都召回来。

    紫光倒是很听话地应承了,只是委婉地提了两个条件:第一,她觉得自己未能查清主谋授官有愧,愿意主动放弃自己的所得。只是协助办案的甄选者劳苦,脱离希望能给他们各自再加升一级。

    第二,她在和南晋前主事尚钦真人的缠斗中不慎受了暗伤,需要长久的调息,恐再难胜任司籍堂左侍郎一职,因此主动请辞,希望回天宝阁闭关疗伤。

    云华元君正不知该不该应允,本来是想着这样便干脆丢给金母元君拍板,但她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,仿佛只是闲聊时的顺嘴一提。

    下一句话,她就又转了个方向,“那丫头的魂灯还供在同尘殿内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的确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有些难办,毕竟是掌门的亲传,我们若是擅动,于情于理不合。”她将十八子往丰腴的手腕上一套,珠石清脆扣动,“哗啦”一声。她拍板做出了最后的定案,“所以要是君上真的降世,那穷桑自然要灭国于君上的开天剑意之下,这是难道不就是后手?”

    “哦,自然了……”在云华元君的欲言又止中,她悠悠道:“君上若是还好端端地在天上做他的神仙,那么徒弟来,也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“朱洲这风向可真是年年在变,”她感慨道,“一百多年前倾尽财力要他们的小公主享无上尊贵。一百多年后,一盏魂灯,换穷桑主将一命。”

    朱洲那些罔顾人伦的纷乱,她自然是听说过一二。这些荒诞的要求听着宛如一场儿戏,不过左右她不亏。

    她笑着偏头,“政事堂决议,少数服从多数,态度还是要表的。中山真君,你觉的如何呢?”

    坐在阴影里的男修这才仿佛从老僧入定里暂时醒来。

    “荧惑守心,主兵。”他意义不明地道出几个字,复又闭上眼,“天象如此,顺应天命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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